高考状元县甘肃会宁“陪读农民军”的蜗居生活

2009年12月04日 来源: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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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守估计,甘肃会宁全县由家长陪读的学生有1万多人

  本报记者 张鹏

   11月24日,甘肃会宁,赵小虎兄弟三人蜗居在县城仅有15平方米的出租屋内读书。他们家是会宁陪读家庭的一万分之一。陪读的爷爷靠摆水果摊挣生活费,奶奶为他们洗衣做饭。 本报记者 张鹏摄

  甘肃会宁——这座古老的县城是中国西部一个国家级贫困县,可它的房价高得令人咋舌,均价2700元的房价直逼省会兰州。推高房价的重要人群,是来自四周乡村的农民。尽管平均下来,他们每年的纯收入,还买不起一平方米的房子。

  但许多农民就算“砸锅卖铁”也要进城,这并不是出于对城市生活的向往。用当地人的话说,这要归因于“教育产业”的带动。

  高房价的贡献者一部分来自会宁籍大学生的反哺,一部分来自乡村陪读家庭。事实上,乡村陪读家庭能买房者,凤毛麟角。他们中的大多数,蜗居在县城窄小的出租屋内,梦想着改变未来。

  在甘肃会宁这个以教育著名的高考状元县,陪读家长的数量惊人:“上至年逾古稀的爷爷、奶奶,下至而立之年的父亲、母亲,陪读者遍及城乡”。尽管他们中的很多人,并没有听过“陪读”这两个字,而是代之以“跟着娃娃念书”。

  据会宁县教育局的统计,“全县有中小学生14.8万多人,其中县城学生4.5万多人,按保守估计,全县由家长陪读的学生有1万多人。”据中国青年报记者调查,陪读家庭除了大量分布在学校集中的县城外,在许多中心乡镇学校周边,陪读同样蔚然成风。

  “陪读现象在会宁,可以说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非常典型,非常普遍。”王富葙说。王是会宁县电视台记者,1年前他敏锐地捕捉到这个题材,将镜头聚焦陪读族,拍摄了一部叫《黄土魂》的纪录片。

  一个国家级贫困县,何以制造出规模如此庞大的“陪读农民军”?

  “我们这辈人,全部是奴隶,下苦供着娃娃”

  “供孙子上大学,将来看我们能不能也享点福”,张桂芳有着农民式的智慧,“儿子这辈家里穷,供不起,到现在还抱怨。”

  2009年11月24日晚。清冷月亮孤悬夜空,67岁的张桂芳老人佝偻着腰,摸黑走回县城的出租屋,卸去肩上三五斤重的尼龙袋,嘴里直哈白气。堆在墙角的袋子里塞满了捡来的废纸、塑料瓶——这是老人每天徒步环绕县城一圈,翻遍全城垃圾箱的“成果”。情况好的时候,这些捡来的废品,每月可以换回300多元的收入。

  张桂芳老人“点”(当地方言,意为租——记者注)的房子离会宁二中仅几百米。这片名叫西河滩的偏僻区域,近年租房生意火爆,几乎每家每户的院子里,都住满了学生和家长。即使房东们不断修葺新的房屋,依然供不应求。尽管租金低廉,但对于很多陪读家庭来说,这仍然是最重要的一项开支。

  像张桂芳老人这样,来自乡村的陪读家长,大多聚居在学校周边。不大的会宁县城,业已形成几个规模不小的陪读村。

  张桂芳需向房东支付每学期320元的租金,这项花销,自从大孙女三年前考入会宁县二中便开始了。这一年,这个农村家庭放弃了乡下18亩的土地,整体搬入县城。

  农民离开了土地,生活成本立即上升。儿媳说,“跑得慢些,连吃的面都没钱买了。”

  她的丈夫张玉昌,靠开三轮淘沙谋生,而她自己,每天要奔波于建筑工地和家之间,一边给孩子做饭,一边打小工赚钱。

  在仅有小学文化程度的张玉昌看来,这很像是一场有风险的赌博。如果输了,3年的心血将全部付诸东流。他只能重返土地,领着孩子回老家放羊。

  幸好,他“赌”赢了。今年高考,他的女儿顺利考入甘肃省中医学院。

  “我们会宁四五十岁的这辈人,全部是奴隶,下苦(当地方言,意指辛苦地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记者注)供着娃娃呢。”张玉昌自嘲说。这位饱尝没有文化之苦的农民坚信,“只有让娃娃考上大学,才能改变一辈子的命运。”

  王富葙是土生土长的会宁人。据他观察,会宁的陪读现象始于上个世纪90年代,在2004年前后,渐成气候。

  “他们生活在底层,却升腾着一种希望。”这位曾经的民办教师认为,会宁人渴望教育的心情,就像“渴望老天下雨一样”迫切。

  32岁的农民张建国,已经等不到孩子升入中学,就迫切地把分别只有4岁和5岁的儿子、女儿,从农村带进了县城的幼儿园。他的老家,在韩集乡袁嘴村西湾社,那里没有县城才有的“漂亮的幼儿园”。张建国已经铁了心:“无论如何要守在县城,供孩子上学,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这分信心来源于堂兄弟们的选择。明年,这个家族将有5个孩子角逐高考。无一例外,这5个高三孩子的家长均已在县城陪读多年。

  “农村学校吃不饱,县城学校吃不了”

  从幼儿园开始便到县城陪孩子读书,张建国并非孤例。

  会宁县幼儿园校长薛玉霞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她所在的这所幼儿园,是整个会宁县唯一的一所县教育局直属公办幼儿园,学生数量已逼近1000人,而将近1/3的学生来自农村——对很多农村家长来说,能进入这所幼儿园,意味着孩子将来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入县城任何一所小学,进而升入初中。

  大量涌进幼儿园的农村孩子,直接催生了大班额的出现。目前,这所幼儿园最大班额的学生人数已经突破50人。

  这也让薛玉霞忧心不已:班额过大,会导致教育质量的下降。

  这两年,每到秋季入学,这位年轻的女校长都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一方面,县教育局对招生数量严格控制;而另一方面,很多农村家长跑到她的办公室,“求情下话”,这让她“心里很过意不去”。

  县城学校的大班额现象,从幼儿园开始,一路延续到中学。

  记者了解到,为解决义务教育小学阶段县城学校班额过大的问题,会宁县曾于2006年建设了会宁县如东友好小学。同时,在这所学校展开小班教学试验——每个班至多不能超过35名学生。如今,这所小学已经正式投入使用两年。

  该校副校长王向红告诉记者,2008年从全县小学分流过来的800多名学生中,80%来自农村。

  而在会宁县枝阳中学、会师中学两所地处县城的初级中学,特大班额现象均不同程度存在。

  距离县城仅15公里的柴门乡中学,是离会宁县城最近的一所农村中学。从2006年开始,副校长窦顺宽明显感觉到初中的班额在缩小,学生人数呈递减之势。无疑,流失的学生进了城。

  这条流失链条遵循着这样的轨迹:“农村的学生往中心乡镇转,乡镇的往县城转。”

  窦顺宽说,农村学生流失现象在会宁普遍存在,导致“农村学校吃不饱,县城学校吃不了”。

  生源问题是困扰柴门中学办学的首要难题。在窦顺宽看来,“这既是挑战,又是机遇”——该校将教师培训、教研教改、学校内部管理作为提高教学质量,进而稳定生源的头等大事来抓。

  在山大沟深、交通异常不便的会宁县,尽管“撤点并校”工作谨慎推进,每个乡镇和行政村都保留了一所中学和小学,但还是加速了一部分学生流向县城的步伐。

  张建国便是出于这种考虑:家门口的学校撤并后,他的孩子上学,需要翻山越沟,徒步走3公里的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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