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行政主管部门:
院校特性: “双一流”建设高校
 近日,应中国互联网新闻中心和中国网的邀请,西交利物浦大学执行校长席酉民教授接受了《中国访谈》栏目的专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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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交利物浦大学融合中西教育精华的独特模式和席酉民教授在管理学研究及高等教育改革领域的探索引起了《中国访谈》栏目的关注,本次专访时长近1个小时,席酉民教授结合西交利物浦大学的实践对高等教育国际化、大学去行政化、中国高等教育改革等相关热点问题点评分析,以下为访谈实录。

 

 

西交利物浦大学:建设世界认可的中国大学

和中国土地上的国际大学

 

     中国网: 各位网友大家好,欢迎大家收看这一期的中国访谈·世界对话。教育是全中国乃至全世界共同关注的一个话题,如何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培养出适应社会需求发展的新型人才,如何在传统的中国土地上创造出更多的新型的、成功的大学,这是当前中国教育体制以及众多的教育家们正在努力与思考和积极探索的一个问题。今天我们邀请到了教育界的一位改革先行者——西交利物浦大学的执行校长席酉民先生,来谈谈他的想法。席校长,非常欢迎您的到来。说到西交利物浦大学,很多网民朋友对她还不是特别的了解,首先请您简单介绍一下好吗?

      席酉民: 西交利物浦大学是由西安交通大学和英国利物浦大学联合成立的一所以理工管起步的国际合作大学,我们的目标是在中国土地上去尝试适应未来世界发展的需要,整合东西方的资源和教育实践,建设一个研究导向、独具特色、世界认可的中国大学和中国土地上的国际大学。

 

     中国网: 在中国的土地上建设一所国际性的、被世界认可的大学,这个想法什么时候提出来的?

     席酉民: 在日益全球化的时代,不管是中国人,还是中国企业都必须面对国际化的挑战,中国教育也面对这样的挑战,我们培养的人才要适应世界的挑战和世界市场的需要,西交利物浦大学正是基于这样的需求构思的。

    加入WTO以后,中国要对外开放教育市场,西交利物浦大学是中国探索教育国际合作的一个开始。由于西安交通大学和英国利物浦大学过去有过一些合作,在当地政府特别是苏州工业园区的邀请和强烈支持下,两所学校就在苏州这样一个美丽的、具有文化传统的地方开始探索建立一所新型的大学。

    中国网: 是什么时候开始建立的?

    席酉民2003年开始筹办,2006年开始第一次招生。到目前为止,我们在校生有2500人左右。因为我们定位的是一个研究导向的、高水平、高起点的大学,所以我们的招生人数一直控制在相对小的范围之内,以保证大学的质量和其品牌的形成。

 

国际化不是简单的照抄照搬



     中国网您刚才提到西交利物浦大学是在中国踏入WTO起始阶段开始筹备的大学,我们看到她是在全球化大背景下成立的,我们很想知道,在当前全球化背景下,大学的国际化是一种怎么样的发展趋势?

     席酉民: 谈到大学国际化,有两个词,一个是internationalization国际化,一个是globalization全球化。国际化是一种管理上的主动策略,面对全球的竞争和市场,整合世界资源,利用世界的市场发展,它是一种主动的精神;全球化是由于通信及交通技术的迅速发展,全球日益变小,也就是我们经常讲的地球村,这是一种挑战。

    全球日益紧密,那么人才必须面对不同文化、不同市场的竞争,这种趋势对大学必然提出要求,要求大学的研究和教育资源、以及培养出来的学生能够在全球市场有竞争力,大学必须利用国际资源改变自己的传统教育模式提高教育质量,以适应全球化的竞争。

   

     中国网:  您觉得目前中国高校面对全球化的竞争做好准备了吗?

     席酉民:  谈到中国大学的国际化,很多学者认为中国早就开始国际化的实践了。解放以后,中国大学开始引进前苏联的模式,它也是借鉴国际模式,你不能说它不是国际化。

     到今天为止,改革30多年,中国经济社会发展取得举世瞩目的成就,但是社会、家长对大学教育却依然颇有微词,中国大学在教育理念、组织架构、大学的教学方式和方法上和国际先进水平来比,依然有很大的差距。

      席酉民:   中国大学这些年来加强了国际化的尝试,比如通过交流学者、访问学者的模式让中国自己的学者到国外学习,或者把国外的学者请到中国来加强合作和研究等等。

     特别是加入WTO之后,中国大学跟国外大学的交流合作项目越来越多。但是依据我们的经验,特别是我们在2003年办西交利物浦大学之后的经验和体会来看,这些国际化只是初步的国际化

      国际化不是简单的照抄照搬。经过合作办学实践,我们发现东西方的教育理念、教育做法有很大的差异,有自己的优势和缺点,我们的实践是将东西方教育精华和优秀传统结合起来办一所独立的大学,这是国际化的一个更高阶段和更好形式

 

     中国网:   西交利物浦大学中外合作办学,在推动高等教育的国际化以及推动我国教育改革有怎样的独特优势?

      席酉民:   西交利物浦大学的愿景是建设研究导向、独具特色的中国和中国土地上的国际大学。我们是独具特色的,我们不能简单地拷贝中国的大学中国已经有几千所大学,我们再增加一所同样的大学没有意义。我们也不能简单拷贝英国大学这同样没有意义,我们一直思考的是创造出什么样的大学才能对中国的高等教育,甚至世界的教育产生影响。

      席酉民:   我们先要分析未来世界需要什么样的人才,这样的人才我们传统大学能不能培养出来?如果传统大学的培养有一定缺陷或者一定不足,我们怎么样创建一所更好的大学来培养。所以,西交利物浦大学的目标是根据世界未来的需求,把中国大学教育的优秀实践和西方大学教育的优秀实践结合起来,形成我们自己独特的教学模式和办学模式。

     席酉民这种探索说起来比较空洞,具体来讲,比如我们谈教育理念,西方大学的教育理念把学生当成成人,自我发展、自主管理,没有人管你太多的事情,但是中国的学生从小到大、包括到大学都依然被看成孩子,一直有人管着你、看着你,好象你什么都不懂,灌输你学知识,大学四年以后,你还是没有长大。

     那么我们西交利物浦大学怎么看待学生?我们把学生看成年轻的成人。如果你是成人,我们希望你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应该学会判断社会的是非,应该培养自己的终身学习能力,走出学校就能适应社会的发展。但是由于从小到大的应试教育使得这些孩子没有真正长大成人,那么作为学校就要对他们进行一定的诱导和扶持,既要强调成人的责任,又强调我们对他的教育。所以,我们学生工作的指导思想叫做学生自治、学校引导和服务。

      席酉民:  相关的探索还有很多。比如教学,中国学生习惯于被动学习,上课是以老师讲课为主导,学生听课;西方的教育强调积极主动学习,强调学生课堂上的投入,鼓励学生向老师挑战,向已有的知识挑战,不懂的地方要想办法学会。中国的学生习惯于听,听完了考试,考完了忘记,没有办法把很多知识整合起来,相比而言,西方的方式更容易培养学生学习知识、获取知识、整合知识和使用知识的能力。

     席酉民具体地讲,同样一门课,中国学生开10堂课,教了10个公式,都学会了,但是最后考完就忘了。

     但是按照我们西交利物浦大学的教学方式,我们一堂课就把这10个公式都教给你,这是完整的知识,我们告诉你它的意义是什么,它的作用是什么,它的逻辑是什么,你怎么用它解决实际问题,你自己再利用课前大量的资料查阅和课后的Team work小组活动来实践它,这样自己通过寻找知识,利用团队合作把一个问题解决掉,不仅学到了知识,而且学到了怎么找知识,学到了整合知识和利用知识,最重要的是学会了一个团队怎么样合作。



中国目前的教育或多或少的偏离了教育的本质



      中国网:   从这两个例子当中我们可以看到,在您的心目中不管是中国的传统式教育还是西方式的教育模式都有不足的地方,也有可以借鉴吸取的一些优势。那么作为中国一个资深的高校管理者,我们也非常想知道就目前来看,您认为中国教育的体制改革最需要改的地方在哪里,最大的矛盾在哪里,所以您才做出了这么多努力探索一条新的道路?

      席酉民:    中国教育从解放以后,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但是依然都有很多令社会和家长不满意的地方。作为教育工作者,我在西安交大做过10年的副校长,我曾经分管过从幼儿园到小学、中学、大学。在我看来,中国的教育问题最重要的表现形式是应试教育,学生从小到大的目标都是怎么样上一个更好的学校,这实际上偏离了教育的本质。教育的本质是通过学习的过程培养孩子对世界的兴趣、对知识的兴趣,对未来的兴趣,让他有一个丰富多彩的人生。

     席酉民:   为什么会表示出应试的形式,把学生兴趣、爱好、创造性扼杀在应试的过程中间,这里面很深的原因,既有体制原因,又有文化原因。

    比如文化原因,我们家长有责任,家长经常讲中国文化365行,行行出状元,但是当中国学生谈自己理想,比如小学时问孩子你长大想做什么?他说我长大想做一个木匠,我们家长可能一巴掌就上去了,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出息——我们大多数家长虽然说尊重孩子的多样选择,但实际上心目中只有一条路,要么当官,要么发财,这种单一化的价值取向就把学生的兴趣扼杀掉了,所以学生兴趣很难表现出来,这是文化与社会的问题。

     席酉民另外,还有一个就是体制问题。计划经济时代重视的是精英教育,政府控制资源做了一批大学,精英教育到一定阶段后,社会招聘也好、招工也好都要你拿到博士学位、硕士学位。特别是在计划经济时代,一考定终身,这样大家一辈子的宝就压在走金字塔的道路上,只有攀上这样的金字塔才有未来。所以中国社会长期功利化的体制诱导就迫使家长、学生必须以功利为目标,使得我们的教育太多地扼杀了孩子的兴趣,也使得整个教育偏离了它应有的方向。

 

按大类招生,让孩子发现自己的兴趣和爱好

    中国网:   您提到学生爱好和兴趣的问题,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从我们现在的学生状况来看,不管小时候还是大学的时候,大家都不知道自己的兴趣在哪里,究竟想干什么,那西交利物浦大学有没有解决这样一个重要的问题?

     席酉民:   不是学生没有兴趣和爱好,是你不准他有这样的机会,我们的很多孩子的专业选择就是家长说什么专业好就好。

     西交利物浦大学虽然全球招生,但是目前的主要生源还是来自于中国,中国学生入学的时候很多不知道自己选什么专业是最好的,兴趣爱好也不是很清楚,这是现实情况。

     为了解决这样的问题,第一年西交利物浦大学按很宽的口径招生,今年我们就从理科、工科等几个大专业来招,招进来不急,一年之后你再选择专业。

      席酉民:   我们的理想状态是,只要够我们的一本分数线,愿意来我们学校都可以进来,来了之后你先是这个学校的学生,而不是哪个专业的学生。我们让学生进学校后自己去发现自己真的喜欢什么、适合什么,到了第一年末,你再选具体的专业,调整专业。

     我们的目的是让学生进到大学对自己有更深刻的了解,对社会也有深刻的了解之后,选择一个在今后可预期范围之内你所喜欢的事情。
     兴趣学习、有爱好才能真正使得一个人全身心的投入。

     席酉民我们最近有一个学生,今年的毕业生,她一个人同时拿到了全英计算机专业最好的五所大学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包括剑桥、牛津。她讲过很庆幸选择西交利物浦这样一所学校,主要有两点。第一,这个学校给她了一个宽松的机会,她把它叫做放养式教育,我们叫学生自治。这是给她了一个寻找和培养自己兴趣的机会。

     席酉民:   第二在能力训练上,课堂主动学习上,大量社团活动自我组织上,来自全球的高水平的师资和多元文化的刺激上,她的收获都很大。甚至于我们有些来自全球招聘的专业老师全英文授课会有口音,她觉得这口音本身对她也是提高,原因是她在剑桥面试她的时候,老师口音很重,电话面试,她可以不仅能听懂,而且都可以答复,这就是多元的优势。

   

 

西交利物浦大学的独特性让孩子健康成长

     中国网:   这是一个非常鲜活的例子,从这个例子中我们可以感受到西交利物浦大学的教学理念,比如用一年的时间发现自己的兴趣所在,大家找到自己真的想从事的一个事业,这个是和其他大学很大的不同,我想除此之外西交利物浦大学肯定还有很多特色的地方。比如你们的育人模式、管理体制等是怎么样的?

     席酉民:   我们的独特性表现在很多方面,育人理念、教学模式和方法,还有对大学的看法,以及大学的组织架构及大学文化。

      席酉民:   我想还是从具体的事情来讲可能会更直接、更容易让大家理解。比如,我们的课堂教学时间就比国内大学少,但是学生学到的东西不比国内大学少。我们的教法不一样,不是把整体的知识打碎,我们强调整体性、知识的整合,强调实践的结合和终身能力的训练。

     我曾经招过一位从加拿大来的老师,他在中国另外一所知名大学教过书,教同样的一门课。我就问他,你在中国教这门课要教多长时间?他说教两个学期。我说在加拿大教这堂课教多长时间?他说一个学期。我问在加拿大一个学期学到的东西多还是在中国两个学期学生学的东西多,他告诉我学生在加拿大一个学期学的东西要比中国两个学期学的东西多。

     我问差别在什么地方?他说差别在主动学习、教课的方法,包大量的项目、大量的小组活动训练,课前的预习,课中间的挑战等等各个方面。

      席酉民:   西交利物浦大学的教室和国内的教室就不一样,大部分是围合式的小教室。你到我们学校教师的办公室去看,甚至是周六周日,老师都很安静的在教书,做研究,他们不需要像国内高校整天在外跑课题、争项目。他们需要关注的是怎么样探索做好研究,怎么样和学生做好互动,怎么样让学生有问题随时能找到他们。

 

      席酉民:   我们这样的模式有什么的结果呢?举一个例子,我们学生去年参加全美数学建模比赛。我们不像国内大部分一流大学由学校组织,几千个几万个学生中选出几十个人去参加,我们全部是学生自己组织——数学俱乐部的学生自己组织参赛,去年参赛了11个队,我们的学生在全国名校里名列前几。

      今年我们学生再次参加了这个比赛,组织了17个队,全球是2300个队,包括剑桥、牛津,中国清华、北大都参加,按一二等奖记,全球高校的平均获奖率是百分之三十几,我们学生的获奖率百分之八十几,我们17个队5个队获一等奖,9个队获二等奖,3个队是三等奖,这是很了不起的结果。

      我们学生网络搜集知识及表达能力这些东西很强。

      席酉民我们今年第一届毕业生很多学生得到全球最优秀的大学像牛津、剑桥等大学的认可。我们学生在英国参加IBM全球商业大赛也是前几名。、

      通过我们的实践,我们发现,中国的孩子很勤奋,只要方法对路,他们照样可以在世界舞台上取得非常优异的成绩。

      席酉民:   这些成绩的取得,还归功于我们的一些其他的特点。西方特别是英国高等教育最大的特点在于她的导师制,老师在课后有大量的个人辅导,每一个学生有一个导师,导师会在学业、人生规划等方面给予学生指导。

      我们继承了英国的导师体系,同时有所创新。在我们学校每个学生有三个导师,一个是内部的导师,像英国的tutor;一个是外部导师。外部导师我们请一些企业成功人士、政府的成功人士,在大学三年级开始给每一个学生分配一个导师,他会让这个学生真正了解社会需求,给他们制定人生规划,他们有人生困惑可以让这些老师帮他们指导。

       席酉民:   除了上面提到的这些外,我们校园有独特的文化,学生只要进到我们的学校,半年后你会发现我们的学生变了,变得成熟,变成大人了,很多家长都有这样反映。为什么会变?这是大学的另外一个概念,大学必须成为一个community,就是一个社区、一种文化。曾经有一个很有名的大学校长讲过一句话:“大学像泡菜坛子,大学的文化像坛子里的汁,有什么样的汁就会酿成什么样的菜来”。

       为了让学生迅速融入我们的文化,我们有另外一个体系,这个体系是新生和老生的辅助计划,每一个低年级同学都会有一个高年级同学指导,包括每一个国外学生都有一个中国学生指导,这样使他很容易融入这种文化,减少成本和时间。

      这些都是我们的一些具体的做法,这些做法表现出来的结果就是我们的学生到校之后能够很快地受到文化的影响,变得很主动、变得很独立、创新、自由。

      席酉民:   但是我们也告诉学生你不能光有自由,自由可能混乱,你必须尊重规则,这才是叫君子和而不同。和而不同就是每个人都可以创新,但是必须有相处的规则,和谐社会实际上也是一样,真正高水平的和谐社会不是相同,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而是一种多样性的,和平有秩序的共处才会创造更和谐的社会,我们的管理理念就是和谐管理。

     我在1987年提出了和谐管理理论,我当时出的第一本书就是《和谐理论与战略》,我们学校核心的管理理念和哲学就是和谐管理理论,当然我们还有一系列其他的管理方法。

 

 

大学行政化的根源是资源的配置方式和中国社会的行政化

 

      中国网说到组织结构,我特别想请您为大家详细的介绍一下,因为在今年的“两会”上和中长期教育规划大纲里,我们都可以看到“去行政化”是我们民众、包括教育界的一些学者都非常关注的一个问题,现在中国大学“去行政化”是一个亟需解决的问题,所以我们特别想了解一下,西交利物浦大学的管理模式是怎么样的?

      席酉民可以说西交利物浦大学本身就没有行政化,所以谈不上“去行政化”。

      但是对这个问题我一直在思考,因为我在传统大学里也做过很多管理工作,我本人也是教育部研究基地的负责人,我们专门在这方面做了很多的探索。

      我认为,行政化它有非常独特的历史阶段性。当前中国整个社会正经历着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的转变。计划经济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一种行政化的社会,所谓计划经济就是只需要最高层非常聪明的做出计划,大家执行计划就行,它是一元决策,不是多元决策。所以“行政化”是有历史背景的。

       席酉民行政化表现很多方面,一个表现在有些大学按照省部级、厅局级来划分,这是一个“行政化”。

      但是更重要的“行政化”不是领导的级别,是渗透在老师、学生和工作人员思想,包括行为习惯、文化的行政化层级色彩。这个层级色彩来源是什么?来源是你的资源的配置方式。

      为什么要行政化?行政化的原因是通过行政化可以拿到资源。但是如果国家对教育资源的配置,通过一种透明科学方法来进行,这个行政化的作用马上就减少了——因为不管你是哪来一个官员,我不见得要非常热情的去接待你,不一定要低声下气的求你,原因是按照规定你要给我资源。所以大学行政化的根源是资源的配置方式和中国社会的行政化。

      

 

教授自治、包括“去行政化”必须有体系保证


       席酉民:   大家谈“去行政化”很多人提到一个概念,就是教授治校,什么叫教授治校?说教授治学,我们现在就有,传统大学里有学位委员会、学术委员会等各种委员会,这些都是教授治学的组织。

      但最后在大学里谁说了算?学位的东西、学术的东西,一定是学术委员会说了算;但更关键的是资源配置由谁来说。所以在国内的大学里面招一个处长,很多教授愿意去当处长,因为他可以掌握资源的配置权。

     但是在我们西交利物浦大学,教授绝对不会愿意去当处长,因为他拿的钱也少,它是服务机构,它没有权利。

      席酉民:  这方面说起来有一个很深的理论,为什么要教授治校?因为教授的知识本身就是大学的重要资源,所以从教育经济学的角度来讲,教授是大学股东之一,所以他应该参与大学的决策。

     大学的决策一定有行政决策和学术决策。教授们擅长于学术决策,所以学术决策一定要交给教授们,但教授治校怎么样跟行政治校互相配合?有些人反对教授治校,说教授不会分钱,教授不会处理那么多复杂的行政事务,没错,教授治校和行政治校之间需要有一个匹配。

 

     在西交利物浦大学,教授治学实际上叫学术自治、相对独立。比如我们也有学术委员会,有学术处罚委员会等等,还有学生和老师联合委员会。我在学校代表行政权利,这个权利比如说做了一个决策,对某个学生做出某种处罚,或者对某个教授做出某种惩罚,这是根据他们的委员会做出的,我没有权利干预。

     但是我们学校的章程里明确规定,如果这种委员会做出处罚以后,学生和老师有权去投诉,接到投诉我能做什么事儿?只有两件事可以做:第一这个判断着是不是事实。第二这个判断是不是符合程序,如果符合事实,符合程序,就得维持教授们作出的决策。

      席酉民:   行政管理管什么?管合法性,不是管教授决策权,因为教授有权决策。原因什么?他懂,有可能你不懂。教授自治、包括“去行政化”必须有一套体系的保证从目前来讲,一是资源配置的体制,二是教授自治的责权利关系,实际上叫治理结构。第三必须考虑学生跟学校的关系,学生是学校的客户,应该全力以学生为中心,服务于学生,搭建平台让学生和老师互动,这些东西在我们现行教育体制里面都有很多不到位的地方,都需要我们去改进。

 

     中国网: 听了您的介绍,您刚才介绍的这一套学术决策和行政决策,感觉是一个执行体系和一个监督体系这样的一种关系。

     席酉民可以这样说,我们学校的治理体系包括四部分:第一部分是领导体系;第二部分教授学术自治;第三部分以学生自治学校引导学生的管理体系;第四部分是专业化服务的支撑体系。

      领导这一块,比如我们这个学校是董事会领导下的校长负责制,董事会除了管投资,掌握资源,办学大的思路和大的方向外,日常运作都是我们学校的领导团队来做。

      席酉民:   但是董事会做这个决策的时候,比如学校研究导向的定位,当我们做出这个决策的时候,我们一定要有教授支持。

     教授说你要是一个教学型大学、赚钱的,好教授就不来了,所以你必须是研究导向。既然研究导向,学生喜欢、老师喜欢,家长喜欢,股东要考虑的就只是我能不能找到钱来支持你。

     领导阶层必须听取教授的声音,这就是教授参与领导。一旦这个事情定了,落实这个战略的时候,执行层在做这个事情的时候一定学术自治、学生自治,学校领导的管理和基础平台的支持就变成一种服务。

      席酉民:   在我们学校组织结构不是层级结构。90%以上的大学都是层级式管理,采取的是机械制造厂的管理结构。我们是平台式的,因为我们要支持两个自治实体,一个是学术自治实体,一个是学生自治实体。在一个领导体系下,在服务平台上互动、创新、学习,使得从这走出来的老师都是在真正好的学者,教出来的学生都是有能力的、有世界视野的、有责任感的学生。

     我们希望我们学生出来以后应该是世界公民,我们的育人模型是五星育人模型,包括素养体系、知识体系、能力体系都要达到一定的程度。这几个体系怎么有效匹配、运转,这就要求我们构成一个治理体系,把学术领导、学生自治和学校引导服务以及专业化支持构成一个有机的体系,这个体系才能保证它有效运转。

 

 

没有当地政府的支持,西交利物浦大学不可能

办成研究导向的非盈利大学


     中国网您觉得这个体系是不是西交利物浦大学能够现以非盈利性的研究导向的目标之一,它是不是一个保障?

      席酉民我觉得不是。这个治理结构是只是保证一个学校基本运转的前提,这是我们探索的一套形式,这套形式让我们在资源保证的情况下,学校能够有效的运转。

      除了这个以外,我们要办成研究导向的大学,按照国际合作来讲,两个合作者,西交利物浦和英国大学不可能有太多资源的投入。研究导向我们又是以理工管起步的,需要大量的实验室投入、大量的研究投入,没有投入保障这个研究导向是根本无法做下去的。

      很幸运长三角是中国经济最发达的地区,苏州工业园区就有上千家国际合作企业,上百家世界500强企业。当地政府又是一种服务型的政府,他们很有远见的看到未来中国要变成世界强国,必须在研发上加强,必须拥有自主知识产权,必须有创新,为了寻求对经济社会更持久发展的支持,苏州工业园区大力引进研究机构,引进高水平的大学。

     我们学校就是在这样一种机会下被引进到苏州的,当地政府在校园建设上、实验室上建设以及高层次人才引进上,给予了我们很多支持,如果没有这样的支持,我们决不可能定位成研究导向的非盈利大学。

     席酉民所以不管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和美国大学研究机构,还有俄罗斯科技部、教育部部长到我们西交利物浦大学来访问,我跟他们说,我们要通过国际合作办成研究导向的国际大学,他们说不可能,但实际上我们现在已经做出来了。

     我跟他们分析,我们两所母校不拿走学校一分钱的利润,我们的团队是在中国土地上全力探索一种新型的办学模式,这种模式对中国高等教育,甚至世界高等教育可能有自己的影响。

     我们有当地的政府的积极支持,有很好的腹地和生态,有当地的工业经济社会发展生态。这几个因素凑在一起成就了这样一所研究导向的中国土地上的国际大学。

     如果没有这些因素,我们这个定位就很难实现了,当然这个定位真正能够实施,需要靠我刚才讲的治理结构和组织管理体系。

 

    

希望西交利物浦大学成为中国高等教育改革的一只麻雀



      中国网席校长,我了解到,您曾经说过一句话,说希望西交利物浦大学成为中国高等教育改革的一只麻雀,这句话怎么理解?

      席酉民:   我长期参与中国大学改革研究,我发现中国大学改革面临两类问题,一是体制问题;一是管理问题。

      作为教育部研究基地的负责人,我们到一些传统大学里面,看到一些问题,告诉他们这个地方做得不好应该改进的时候,他们会说这是体制的问题。中国的很多高校管理者以体制、甚至文化为借口,回避了很多自己可以解决的管理问题。

      席酉民我在国内一些大学校长论坛上讲到西交利物浦大学,他们说你们做得很不错,但是我们没有办法向你学。我告诉他们,从体制上有些你是不好学的。比如我们是国际合作,比如我们办学的自主权非常强,这个你很难学。

     但是你认真的思考一下,国内大学的自主权还小吗?从教育部、国家拿钱下来以后,在学校内部也有很强的自主权。只是有很多的管理惯性、文化的惯性相互制约。

     还有很多具体的管理问题,比如组织结构调整,没有谁去要求不可以成立这个部门,不可以合并哪个部门。你可以改变教师和管理人员的工作行为方式,这是你的权利,你可以做。

     席酉民:   我是做管理研究,我知道全球90%以上的大学,现在是采取的组织架构,都是传统的层级结构。比如党委、学校、校长、副校长、处、科一直下来,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层级的官僚体系。

     这个官僚体系有效吗?非常有效。它对哪些组织有效?对生产制造企业有效,对环境比较稳定,什么事情都可以讲清楚的组织有效,它实际上是科学管理留给我们非常宝贵的财富。但是它不太适合以脑力劳动为主力,以知识工作为主的学校。

      知识工作者,像我们两个坐在对面,当我讲这个事儿,你虽然在笑,但是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是支持我的笑,还是嘲笑,你没有办法判断。知识工作也是一样,校长你站在他的背后,你知道每一个教授坐在电脑前面他在思考什么?他在思考昨天跟别人吵架了,还是思考你的科研问题,你是无法判断的。所以知识工作者我们需要一个符合知识工作者的一个平台,就是要创造环境,让知识工作者学术自治,让他们自由探索。

      席酉民:  我们学校的组织结构就像一个蜂窝状,没有层级,只有一个网状结构,每个人处在网络节点上不同的位置,不同的位置有不同的角色和作用,只要你把这个角色和作用做到就可以了。这个网是对所有人提供的一个成就事业的平台,我们希望所有人在西交利物浦能够有一个快乐的生活、成功的人生。

      这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实际上是很难的过程,为了实现我们这样一套理念和思想,我们用和谐管理作为一个理念和哲学,在管理技术上我们推行了五种办法,我们叫“MBAR2”,这实际上是五种管理技术的一个组合。为了实现这五种办法,我们在行为规范上也有明确的诉求,TIPSH2,这是我们的探索。

      席酉民英国的认证体系的负责人到我们学校通过员工、学生访谈后,给我们结论,说西交利物浦大学行为规范、管理技术、哲学和理念等这套文化体系已经初步形成,所以你才表现出这么好的教学效果和质量。当然从官僚体系到扁平式的网状结构的改革,背后还需要一系列的支持,才能形成这样一种良好运行的文化。

 


即使我们可能遇到各种各样的社会、文化和环境的困难,

但只要下决心去做,照样可以做不错的东西出来

 

     中国网席校长您刚才也提到,今年是西交利物浦大学的第一届毕业生要毕业了,回首西交利物浦大学这几年走过的这一条探索之路,作为现在的执行校长,您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席酉民: 我最大的感受是处在变动的中国文化环境下,即使在大家都认为有这样那样的不合理、不可改变的地方,我们依然可以按照我们的理想去做,去改变。 

     简单来讲,比如说一开始建这个学校,很多人都在观望,包括第一届学生和第二届学生进来的时候大部分应该是没有办法才进来的,但是我们很庆幸的看到现在很多的家长小孩,不管考多少我就认定西交利物浦大学了,因为这个学校不仅仅是给你两个文凭,一个中国文凭、一个世界文凭,更重要的是她给你的孩子健康成长一生打下了一个非常好的基础,素养、知识、能力等各方面。

       席酉民第二,我们很荣幸地看到,很多我们面向全球招聘的外籍老师,三年过去,即使不减税,他们依然愿意留下来,他们认为我们是在进行一个尝试,进行一个探索。

      我们家长这里也得到了肯定,社会的肯定、家长的肯定、学生的肯定、我们队伍的肯定、世界同行的肯定是让我们倍受鼓舞的。

      席酉民:   前段时间我们有一个大学论坛,来自澳洲、美洲、英国、欧洲的校长,我做了一个报告,谈谈我们学校的理念和做法,他们很认同。我去年国庆节期间在哈佛有一个论坛,谈大学的国际化,谈我们的实验和探索,他们很认同。

      这四年一个是我们看到了一个良好的结果,另一个是给我们一个更大的信心,就是即使我们可能遇到各种各样的社会、文化和环境的困难,但只要你下决心去做,你照样可以做一个不错的东西出来。

       这也是我们希望传递给我们的学生,只要你进入这个学校你就会喜欢她,你喜欢她,就可能成就你,甚至成就你一生。

       前几天我碰到几个学生,我问他进来以后怎么样?一年级的学生,他们说很好,特别是他们跟到了其他国内名校的同学,到了假期一碰撞、一交流,他们会发现自己充满自信,他们会发现我们的优点确实表现在很多方面,这就是我看到的。

       中国网现在您看到您对西交利物浦大学未来的发展充满了信心。

        席酉民:   当然是充满了信心。我是从一个公立大学的校领导,甚至我也有机会到国内很有名的大学做正职的机会,但是我没有去,放弃了这样的位置,来到了国际合作大学,一般人来讲很难想象,为什么?

       我觉得这个平台是一个国际资源整合的舞台,它可以在中国甚至世界上制造一个非常独特的学校,而这个学校可能更容易适合未来需求,更容易满足未来的这样一个趋势。我们是一张白纸,我们没有包袱,没有拖累,我们没有惯性,现在第一步已经有了,我们更有信心。



       中国网非常感谢席校长作客我们中国访谈,我想您的这个愿望就是在中国土地上培养出一所国际认可的世界型的大学。这应该也是很多中国民众或者中国教育界的一个共同愿望,也希望您的这个愿望能够美梦成真。

      席酉民: 谢谢,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成真,但是只有这样一所学校还远远不够,我们希望这所学校的探索能够对中国的高等教育,甚至世界的高等教育产生中国人的影响,这才是我们更大的理想

      中国网: 好,今天非常感谢席校长的到来,也感谢各位网友的收看,我们下期再见! (责任编辑:王珊)